赘婿

愤怒的香蕉

历史军事

武朝末年,岁月峥嵘,天下纷乱,金辽相抗,局势动荡,百年屈辱,终于望见结束的第一缕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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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七九章 狂乱前兆 因果逆流(上)

赘婿 by 愤怒的香蕉

2019-2-1 17:3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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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山东东平府,阳谷县。
  黑色的烟柱随着烧的火焰升上天空,噼噼啪啪烧的,是金黄的稻穗,空中弥漫着米粒被烧焦的气味,而后,是脚步与呼喊的声音,混成一气。视野间,道路上全是奔走来去的人群,慌忙的脚步,各种各样的呼喊声。www!c66c%com
  “……要走啊,女真人的骑兵,已经打过来了啊,快去城里吧。北面好几个大城都被屠了,你们知不知道,棣州的人,全都被杀光了,鸡犬不留啊……”
  前方官员的呐喊声,汇在人群里,变得断断续续的。有妇人背着筐,拿着镰刀冲下稻田,哭喊着拼命的收割。衣衫褴褛的老妪尖叫着冲向路边的皂隶:“你打死我啊,你打死我啊,我不走啊!让女真人来吃了我这把老骨头……你们作孽啊……”
  有人拦住了老妪,那老妪挣扎着,最后摔倒在地上,脑袋磕上了石头,接着便是满头的血。人声的混乱嘈杂里,在道路的一侧,村民与士兵之间爆发了一场小小的冲突,县令奔跑而来,口中叫着:“不要打,不要打。”忽然额头上被飞过来的石头砸了一下,鲜血也从头上流了下来。
  这片刻的冲突引发了更大的混乱,秋风呼啸而过,火助风势,将田野上的大火远远的推开了,仿佛是一张红黑色的长毯/长/风/学
  .,随着稻穗、草丛,铺向远方的树林……
  乱局里的众人远远的望去,都被那巨大的火焰惊呆了。
  由阳谷县往西。河东西路、河北路的大部分地方,都延绵在一片阴沉的秋雨里。雨水在阴霾的天空里哗啦啦的降下,由北往南的道路上,披着蓑衣、背着包袱的行人、装着行李的驮马、大车拥挤着南下,老人不耐寒雨,摔倒在地,妇人怀中的孩子被雨水淋湿,哇哇大哭。沿途的驿站、酒楼,被迁移的行人挤满。
  秋雨里的黄河岸边,所有的渡头。悉数满员。起伏的波涛中,所有的船只都在不断的来回穿行。
  景翰十三年八月中旬,一场巨大的坚壁清野开始了。
  “呼,年轻真好……”
  东平府南面。一个人群来去。繁忙嘈杂的院落里。才睡了一个多时辰的宁毅从房间里出来,洗过脸后,发出了如上感概。远处是如火的云霞。
  院落外不时有奔马跑来。递过来各种消息,从西到东,河东东、河东西、京东东、京东西以及河北等五路将近二十个州,近百余县城的现状,都在这里汇总过来,竹记的幕僚团成员进进出出,对这些信息做出归总,拟定对策,同时也等待着宁毅或者闻人不二的批复。
  秦绍谦从院外大步走进来,武瑞军的军营此时便在这附近,几日以来,也有各种行动,秦绍谦偶尔会过来串门。宁毅笑起来:“我刚起床,本来该说早上好,但看看已经快天黑了。二少过来,是有什么好事情……”
  “宗翰攻太原,昨天开始了。”秦绍谦手上拿着一份情报。
  宁毅的表情微微愣了愣,然后伸手将情报拿过来,旁边走过的幕僚成员递过来一张纸,低声道:“我们方才也收到了。”
  宁毅便拿着两张纸在那儿看。事实上这已经是早有预料的事情,而且对于宁毅这一块来说,情报发过来的意义也只是看看。但消息的确认,意味着太原围城局势已定,秦绍和、李频、成舟海等人,都已经陷在里面了。因为有熟人,这消息或多或少看得有些沉重。
  “远在天边的事情,昨天开始攻,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破了。我只是拿过来给你看看,又不是立恒你的事,何必操心呢。”眼见宁毅微微蹙眉,秦绍谦的笑容反而豁达,伸手拿回了情报。
  宁毅看他一眼:“太原是坚城,应该没你说的这么快。”
  “我那大哥,平日里看起来比阿爹还迂腐,实际上兵书他读得比我多,守城他是懂的,不会瞎指挥。城里有你竹记的人,还有成舟海,我最明白他了,他是个毒士,配合你手下的人,真到撑不住,他能把全城的人都赶到城墙上去。我也觉得不会就破,若这样还破,那就是命数使然。”秦绍谦一脸大胡子,笑得简单,“最重要的是,远水解不了近渴,太原的事,你我呢,担心都没用。”
  “能想得清楚就好。”宁毅笑了笑,“那你这边呢。”
  “便是要来跟你说这事。”秦绍谦道,“准备出兵了。”
  宁毅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远处的晚霞,便又叹了口气。
 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。
  *************
  八月中旬,黄河以北,已经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。
  继完颜宗翰、完颜娄室下忻州、代州后,稍作调整,女真人西路军驱赶着数万百姓与俘虏,将兵锋推向龙城太原。
  东面,以郭药师的常胜军为先锋,完颜宗望率领的西路近十万大军在威慑济南之后,未作攻城,而是在郭药师的带领下,直线往西南方向插入。大军快速进入济南、大名、东平三地之间的中央区域。
  女真人兵锋滚滚而来,一路摧枯拉朽。东路军在突破燕京、突破河北三镇后,一路上几乎不见停留,沿途上的武朝军队,或是被迅速击溃,或是在防线都还未组成前就被大军甩在了后头。此时又已经进入局势微妙的境地。
  眼下在这周围,戍卫济南、大名、东平等地的厢军,以及武威、武胜、武瑞等三支军团组成的大军共二十余万,都已经随着战局的开始被调动起来,正呈犄角之势围向女真的东路军,气氛肃杀。大战眼看又是一触即发。宁毅随着武瑞营来到东平才不过三日,坚壁清野的状况也才刚刚运作起来,大战已经逼到眼前了。
  这大战的节奏并非是武朝决定的,而是源自女真人,一旦这二十多万军队再稍作迟疑,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就将突破大名、东平一带,直入中原腹地了。
  但所谓的一触即发,对于局内人来说,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官话。完颜宗望的东路军以郭药师为先锋,从他的前锋部队威慑济南引而不发开始。这方圆数百里范围内的整个局面就已经完全被女真人控制住。说起来是三个方向上囤积了武朝的二十多万大军。实际上打起来谁敢出动还真难说得紧,三个方向上军队大多在扯皮,棣州屠城后,谁也没做好硬战的心理奠基。但女真人就要从包围圈大摇大摆地冲过去了。
  一切都来得太快。哪怕对宁毅来说。都是如此。
  “五万人去守寿张县。你对面可是宗望跟郭药师的十万人,不论如何,二少。这次我都没办法买你赢啊。”
  夕阳彤红,宁毅压下手头的事物,与秦绍谦拿着酒肉走出了院子,在附近的草坡上看着远处的军营说话。秦绍谦喝了一口酒:“至少有二十多万哪。”
  “大名梁中书,济南张幼擎那帮人是什么德行我不好说,打仗我也不懂,但你若真信了,我就送你四个字。”
  “哦?立恒有何见教?”
  “风林火山。”
  “孙子兵法啊……”
  “撤退转进其疾如风,迂回包抄其徐如林。劫掠钱财侵略如火,友军有难不动如山……”
  草坡上秦绍谦愣了一阵,然后哈哈大笑起来,笑了好一阵子,才道:“那我怎么打啊?”
  “……是啊。”宁毅喝了一口酒,也低喃了一句。
  秦绍谦道:“但不管怎样,去总得去的。不管怎样,我也想与完颜宗望、郭药师这等当世名将较量一下啊。”
  秦家两兄弟一一武,往日里在外做官,但由于秦嗣源对宁毅的看重,偶尔回来时,双方的来往还是有的,秦绍和秦绍谦将宁毅视为乃父的同道甚至是衣钵传人之一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算是朋党甚或是家人,关系委实不错。但这一次,女真人来得迅速,宁毅才刚刚北上,秦绍和陷于太原,秦绍谦也已经要去寿张直面完颜宗望,无论如何,这感觉就终究让人有些复杂。
  秦绍谦口中虽然说得轻描淡写,有着对战当世名将的豪迈,宁毅也知道他有本事,但武朝对于将领的掣肘原本就深,他作为武瑞营都指挥使,可以统军打仗,但对于军队的最高管理,反而属于他上头的官,也就是现在的东平府经略安抚使。
  像秦绍和虽然是官,但他镇守太原,反而对太原的军队有着最高指挥权。而秦绍谦,不光上头有着能够说话的官,他真正统领武瑞营也不过一年时间,兵不知将将不知兵,对于军队的管理,还根本没办法深入这支大军的方方面面。就算因为秦嗣源这个强势老爹的照拂,官对他的制衡稍微少些,要说他就能带着武瑞营这支军队挡住女真十万大军,那也是任谁都没法相信的事情。
  秦绍谦自己,当然也不见得有信心,只是事到临头,作为军人,便不再多想了而已。宁毅自然也是明白的,说了之前的几句,两人喝了一会儿酒,秦绍谦才开口问道:“立恒觉得这次大战结果如何,若是打输了,我们赔多少钱才能了事?”
  “二少觉得只是赔钱吗?”
  “黑水之盟也是赔钱,女真二十万人,占不了我们的江山吧。”
  “黑水之盟辽国已迟暮,拿了岁币就满足了,女真刚刚建国,正在进取之途上,所以很难说。”宁毅迟疑了一下,“而且这几年做死的事情做太多了。”
  秦绍谦沉默半晌,看着宁毅:“我是武人,只打仗,立恒你是人,跟我阿爹一样,懂大局,你真觉得,到这一步了?”
  远山迟暮了,两人以往虽然交情不浅,也这次刚刚见到几天,事物繁忙,也没有很多的时间闲聊,但到得此时,酒助谈性,秋风吹过来时,反倒多说了好一会儿。
  “我不确定。”宁毅将酒壶给秦绍谦递过去,道,“不过有些东西是一家之言,可以瞎聊一下。这几天里这边来了各种消息,不光是金人打到哪里了,也不光是坚壁清野的事情。从女真人南下开始,各地的反抗,就没有停过。先有周侗周宗师率领七十多人刺杀完颜宗翰,然后河北三镇,有个小县城叫双河,县令杜永年为了掩护五千多人撤离,带着三百多人吸引女真人的注意力,他们藉由地形,与五百多女真骑兵苦战了两个时辰,全军覆没以后,杜永年被俘,待到完颜宗望座前,对方看他英勇,跟他说几句话,杜永年从头到尾对宗望破口大骂,最后被枭首示众了。”
  宁毅一面说,一面喝了一口酒:“然后是河北古山寨……本来是个匪寨,但是你知道,很多人家人还是在山下的村子里,女真人过去的时候,把村子屠了。山寨里有一百多人,在寨主王诚的带领下,埋伏女真大军,直冲本阵,一次冲锋,全死了。王诚之后,杨威镖局总镖头杨孝在遣散镖局伙计与家人后,孤身行刺完颜宗望,他是周侗的弟子之一,同时,有绿林大豪何望带着十多高手,同样是刺杀宗望……这几天的时间,这类消息零零总总,就没有断过,我让手下把它们编成故事拿去说了。二少听了以后,觉得如何?”
  “好啊,都是英雄。”秦绍谦微微肃容,拍了拍大腿,表示尊重,“我武朝能有这些人,尚有希望!”
  “不,正是出现这些人,代表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人,都没有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。”宁毅也有了三分醉意,手指在空中挥了挥,“这些英雄的出现,意味着武朝开国以后,在积极方向上积累的红利,已经被前人完全挥霍光了。”
  ps:
  好了,让我们从简单的节奏里开始吧。这一章连续推翻了至少六个开头,过去的八天全是围绕它打转,从酝酿到动笔到连续推翻重写,现在才终于确定接下来一段情节的核心。元旦七天双倍月票全空窗了,六号编辑给我安排中封推,到最后只得请编辑撤掉。一年开头就空窗了,确实不好,但至少,我算是对得起这本书本身,也对得起我的学女神了……唉,再这样写下去真是要老命了……不过也好,新的一年,继续按照非写好不可的标准来吧!
第五八〇章 狂乱前兆 因果逆流(下)
  “这些英雄的出现,意味着武朝开国以后,在积极方向上积累的红利,已经被前人完全挥霍光了。”
  秋风霍霍,草坡上像是泛起了微微的波浪,晚霞的褪去使得傍晚的凉意渐渐升上来了,但对于两人来说,这倒都不是什么问题。宁毅说完之后,秦绍谦想了想,却是轻声嘟囔:“虽然有点不懂,但开国红利那东西,不是早就挥霍光了吗……”www@c66c!com
  “挥霍完后,就开始动国本了啊……”宁毅笑了笑,“二少信因果吗?”
  “身边几个女人是信的,我嘛……不信这东西。”秦绍谦拿起手上戴着的一串珠子晃了晃,“我记得立恒也是不信的吧?”
  “我信凡事有因便有果,不信因缘果报。”
  “有何不同么?”
  “是个算学题。”宁毅喝了酒,想了想,远处的军营和院子里已经渐渐亮起灯火,人的痕迹汇聚在这垂暮的天色下,过得好半晌,他才继续说起来。
  “我们每个人,做一件事情,必有因果,这当然是没错的。大的方向上,我们杀张觉,让女真人觉得我们懦弱,觉得我们懦弱,开始来打我们,你杀了一个人,他的家人要找你报仇。而在小的方面,秦相以往做的事情,在二少你面前说的话,你看到的东西,导致二少你现在的性格,女真人来了,虽然知道未必能打过,你也不会选择逃跑……”
  “那是当然!”秦绍谦笑了笑。
  宁毅也笑着:“每一份因果的出现,计算起来当然很复杂。但我们每做一件事,甚至一句话一个动作,都会导致其它的一些事情,一些影响。这个果,有些是积极的,有些是消极的。问题在于,因的出现,在每个人的身上,是固定的,而果的降临。对每个人。都是随机的。”
  秦绍谦皱着眉头,明显的迷惑起来。
  宁毅便拿着跟树枝,在地上划了几个圈。
  “事情是这样的,我们假设一个社会上有十个人。他们做好事也做坏事。在这一天里。每个人制造了一个正一、一个负一,那就每样有十个了,但是他们在一个整体的社会里。每一个正一负一的降下,都是随机的,然后很有可能这个人能得到两个正一,一个负一都不会有,他走运了,另一个人,头上降下两个负一,他就得倒霉。也许是被人冤枉,也许是遭人排挤……而他的底蕴如果不够,得到个负十都有可能,撑不住的人,就得死了。”
  秦绍谦吃着东西,想了一会儿:“那这也并非全然随意啊,我杀了一个人,他家人必然是找我报仇啊。”
  “可因果的计算,并非简单的加减,每时每刻,无数人的因都要交织在一起,这就麻烦了。”宁毅笑着,“你杀了这个人的父亲,他从小就没有父亲了,被人欺负,遭人白眼,为了报仇,他做了许多坏事,为了杀你,他也先杀了不少人练手……但也有可能,他被人欺负,遭人白眼的时候,有人怜悯他,给了他好的生活,化解了他心中的仇怨……所有人的因果,汇集在一起,最后会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。撇开天灾,总量基本上是不变的。”
  “像是有点意思……”秦绍谦道,“那与红利什么的,就有何关系?”
  “我们制造因,引出的果里,对国家,当然有有利的,也有有害的。国家是个庞大的体系,通过这个体系的运作,每一天它都会吸收这些因果,通过法律之类的手段,尽量将这些因果均匀地降在每一个人的头上。”
  附近的亲兵点来了火把,在旁边燃起篝火,宁毅敲打着地上的小圈。
  “国家建立之初,人们都积极向上,而且都经过了战乱,知道安宁的来之不易,居安思危,不会轻易去制造那些损害国家的因——也就是不做损害国家的坏事。因为这个国家也年轻,所有的制度都很敏感,也会对这些事情迅速做出反应。所以最初的那段时间,国家是不断变得强大的。但随着时间过去,总有些人获得了很多的正方向上的因,成了地主、成了大家族、成了朝廷里的小圈子……”
  宁毅没有说完,秦绍谦点了点头:“这就懂了,接下来该往下掉了。”
  “没错。”宁毅也点头,“一个利益集团的出现,首先就会维护自己的利益,他会行些小善,创造一些正数,但他还是会不断扩大自身。想一想,一个大官的家里,收了十万户农民的地,他就算少收些租子,他一家人创造的正数还是很少的,而这十万户,最起码的,他们本来就没多少东西,谁会觉得这国家跟他有关系呢?他们也许淳朴,但他们抗风险的能力不足,当多降下几个负数到他们头上,他们家破人亡了,接下来,就会变成一个持续制造负数的机器,以此类推,国家只会每况愈下,这也是人性决定的。”
  宁毅继续说道:“国家后期,负数越来越多,能对国家有利的正数越来越少,而国家的机能受到影响的时候,负数的消化,也不能均匀了,有时候忽然一大堆负的因果掉你头上,冤假错案、或者是你经受不住的大波动,扛不住的人,就只能去死。”
  “而当国家崩溃的时候,整个国家的层次上,已经积累了很大很大的负因,它们是历史的欠账,是必须要有人来还上的,一个人能还多少,哪怕碰上再小的一部分,都要用人命去填,一个国家的人制造的负数,就要用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的人命来填了。这是……我所了解的因果。”
  秦绍谦看着他画的几个圈,在火光里明明灭灭:“那立恒还说不信因果?”
  “是信因果。不信果报。”宁毅点了点代表十个人的圈圈,“这每一个负值,降到人的头上,几率都是平等的,你我都一样,只是承担风险和厄运的能力不同。在武朝,一亿人受到好运坏运的可能都是平等的,但具体会收到多少,降下来的时候你才知道,但如果扛不住。你就死了……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世可活。如果有一万世可以轮回,那我们就真有完全的平等,可若是没有轮回,就只剩下运气和认命了。”
  “有轮回。便有果报。你制造善因。善果总会回来,但是我……”宁毅说到这里时,明显顿了顿。随后才道,“但是我不信轮回,所以我不信果报。”
  风从天上吹过去,有夜鸟在飞。两人说道这里,都沉默了许久,而后彼此喝酒。秦绍谦虽为武人,行事也比较率直,但不代表他没有智慧。宁毅的说法,他仔细想想,终究还是能懂的,那结果,便太沉重了。
  “立恒觉得,我武朝……就已经到这个时候了?”
  “我不确定。”宁毅道,“也许不至于崩溃,但善因恶因的出现,明显已经不均匀了。国家已经不够强,遂有外敌入侵,这个时候,大量的人命就会填进去。也有一些人,就像是这个国家的……免疫力吧,会主动迎上去,消化大量的恶果,但他们扛不住,就要死,这种人,就是所谓的英雄。”
  秦绍谦眼中亮了亮,喝了一杯酒:“那立恒觉得,须得多少人命才够?”
  “我知道你想填,但不是有人命就够的。”宁毅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别忘记,这个国家欠账了。重要的是,人死之前,能把债还上,还不上债,所有人死光了,顶多就是把负数变成零,从头再来。”
  他顿了顿:“所以理论上来说,要还债,唯一的方法就是有很多人还活着,并且能够不断地产生这个正数,找到一个产生正数的办法,不断抵消那些负数。一个人抵消不了,一万个人来,十万个人百万个人来,当一百万人变成整体,他们就能均匀地消化一个大数。”
  “历朝历代,所谓革新者,都是在打造一个新的体系,让一个朝代的人以新的办法,产生更多的正数,但是……虽然说一个体系可以均匀消化那些大的负数,实际上总是有多有少的,所以,有的革新者失败了,家破人亡,有的革新者成功了,他延续了一个国家的寿命,但同样的,他也家破人亡。因为那不是一个人可以扛得住的因果。”
  宁毅笑了笑:“所以说起来,我固然欣赏在眼前的侠之大者,说书的时候也让他们去说,但本质上我是不喜欢这种事情的。一个国家就像是千里之堤,人在其中,制造善因恶因,就像是蚂蚁,有修补,也有蛀空,但很多人大部分时间是在破坏一个国家。吴乞买誓师时,徐泽润大骂吴乞买,据说死得很慷慨,他在老家有良田千倾,欺男霸女,甚至好几个冤案要归在他头上。很多人说起外族打来,誓与其不同戴天,仿佛这就是大节,是什么爱国,其实不是,那种说‘我至少大节不亏’的人,都是不可信任的。人们若在平时就做个好人,不当贪官污吏,那才是爱国。国家若非让这些负值弄垮了,没有实力了,外族又怎会入侵呢?又怎会需要这些英雄的出现……”
  夜色迷离,星野天河,声音沉默下来。秦绍谦喝了酒,哈哈笑了两声,篝火燃烧中,视野那头是灯火通明的院子,灯火通明的军营,灯火通明的东平府,远远近近的田野、乡村与水路。不多时,他们岔开话题,说起坚壁清野的问题,衮衮诸公的言论,说起其它的务虚的东西。直到两人从那山坡上起来,预备下去时,宁毅才叹了口气,拍了拍秦绍谦的肩膀。
  “二少,我瞎扯了这么多,打仗的事,我知道你心里有数。武朝会怎样,还很难说,但是做实事的人,有时候凡事不能太执着。”
  秦绍谦浑身酒气,长长的打了个嗝,片刻,也望向了宁毅:“我知道立恒你说的意思,然而我此时若退,我与那些我瞧不起的家伙,又有何区别?立恒,我是秦家的儿子,家父在朝中,那么多人盯着他,我不迎击,家父又要受到多少攻击?立恒你学识渊博,若真有正确之途,倒也不妨说来听听啊。”
  他最后这番话,说的是有些讽刺的,女真人已经以如此速度杀至眼前,他迎上去,要说能胜,那是笑话。自己手下兵将五万,对方是十万人,自己统领武瑞营才一年,上面官最大的还是个文官,而光是一个郭药师,经营燕京数年,朝廷对他不仅没有节制,而且是以燕云六州全力向他输血。再加上女真人灭辽国时的战绩,对比曾经的武瑞营实力,这种仗,哪怕霸王项羽、战神吕布、白马陈庆之再世,恐怕都难有胜算。但他又能有多少选择呢。
  这些事情,圈内人也都是多少能看到的。
  “世事至此,做什么都不对,你不去,跟那帮家伙没什么两样,你去了,损兵折将,给人各个击破的机会,我的坚壁清野也一样,很可能因为这场迁移,被我饿死的人比被女真人杀死的人还多,但该做的还是要做。对二少你,你问我怎么才对,那我只说两点,能做到任何一点,你怎么样都行。”
  宁毅也颇有醉意地挥了挥手:“第一!你能干掉它们一半人,第二!你能把女真大军拖在这边十天半个月。这两点有任意一点可以做到的,二少,麻烦你死在那里,如果做不到,你死了,我当你是懦夫!”
  他叹了口气:“杭州有钱老,如今有周侗,我很敬重他们,但钱老做学问,是务虚之人,周侗是自己一个人。二少你是将军,忍辱负重,也得活着。就像我说的,重要的不是人命,不是零,而是你得制造正数,才能帮人把债还了。”
  秦绍谦神色严肃起来,他望向远处的军营,再望向天空,没有说话。宁毅的这番话,恐怕跟他最初的打算是不一样的。
  然后,到了第二天的凌晨,武瑞军拔营转向寿张县方向,预备阻击完颜宗望的西路军。
  宁毅站在草坡上看着五万多人浩浩荡荡地过去了,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回来。
  而此时,摆在他的面前的,也有着足够严重的问题。那是关于正式展开的坚壁清野工作的。
  女真南侵,有人惶然避开,有人逆流而上,但随后他们就发现,他们都要被那轰然而来的洪流波及、裹挟进去了……
  就在宁毅与秦绍谦的这场谈话之后不久,最大的混乱就以谁都无法抵御的狂暴姿态,在中原腹地轰然爆发了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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